21专访｜TCL李东生：将中国制造产业优势，扩展到全球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倪雨晴 深圳报道 

蒂华纳位于美墨边境线上，是全球制造产业链的一个特殊枢纽。依托毗邻美国加州的区位优势，这座城市长期承担着跨境制造与贸易的关键角色，形成了以电子、汽车、医疗设备为代表的密集型产业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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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实地走访中，记者看到越来越多的全球化企业在蒂华纳布局生产基地，包括TCL等一众国内科技企业。随着全球供应链重组，墨西哥逐渐成为中国企业出海的重要落点之一。

而蒂华纳延绵的制造带，既是全球化版图重塑下的一个典型样本，也是经济体之间新型贸易生态的一个缩影。在规则调整、地缘博弈与产业安全考量交织的环境下，跨国制造生态正在发生深刻演变。

在这样的背景下，TCL创始人、董事长李东生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谈道：“全球化演变进程中，带来的利益分配并不均衡，导致地区发展失衡，全球化受到广泛质疑。当下，全球经贸格局在经历深度调整期，但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任何暂时的波折，都无法阻挡全球化洪流奔涌向前。”

（TCL创始人、董事长李东生）

从更广泛的视角看，正如经济学者周其仁在《寻路集》中所言：“不管有无准备，我们都必须面对大变局，大变局就是全球竞争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在观察企业实践后，他在书中谈道：“‘世界工厂’在任何地方固然能红一时，但’世界工厂走向世界’才是常理……在全球市场网络里寻求合适节点，敢于也善于到更宽处布局，是极不确定环境里企业突围的一条可选路径。”

全球化的“新周期” 

在全球化路径上，TCL的选择并非简单的市场扩张，而是围绕产业能力与组织结构展开长期布局。近几年，TCL在本土化基础上继续深入推进，将海外业务进一步划分为北美、拉美、欧洲、亚太、中东非等区域经营中心，以更系统化的方式升级全球运营体系。

“我们希望在海外建立五个TCL，真正成为当地企业。中国企业的全球化，要从海外生产装配、销售到建立覆盖全球市场的制造供应链，提升品牌影响力，将国内的产业优势支持全球业务拓展，实现更大商业价值。”李东生说道。

他进一步表示，从TCL的经验来看，在进行全球布局的同时，会积极实践本土化战略，通过在关键市场和地区建立本地产业链，覆盖产业投资、生产制造、技术研发和人才培养，与当地的资源禀赋、发展需求相结合，实现共生共赢。

据介绍，过去几年，TCL智能终端业务保持双位数增长，主要贡献来自海外市场。目前，海外市场在TCL智能终端整体的销量占比已达60%。无论是从营收规模还是利润来看，海外业务都已成为推动TCL终端产品增长的主要力量。

这种以“能力嵌入”为导向的全球化路径，正是在当前复杂环境下，中国企业寻求长期立足的重要尝试。而随着贸易摩擦，企业在海外经营中面临的不确定性明显上升，传统以成本和效率为导向的全球化模式，正面临着挑战。

在李东生看来，全球化挑战上，当前正面临两大“新周期”的叠加影响，包括全球经贸格局新周期以及技术变革新周期两方面的挑战。

他具体谈到，全球经贸格局进入新周期，全球产业链和贸易模式正在向本土化、区域化方向转变，全球贸易规则逐步被区域化规则取代。这种转变将给中国经济发展，和中国企业的全球化带来机遇，也带来挑战。

此外，技术变革也迎来了新的格局。当下，人工智能技术正迅速改变着世界，不仅改变了经济发展的模式，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正在改变全球力量格局。此外，绿色发展也正在成为企业的必选项，节能减碳、绿色发展也是中国企业必须共同承担的责任。

可以看到，全球化已不再是单线推进的扩张过程，而是一场关于战略判断、组织能力与长期投入的系统工程。对TCL而言，全球化既是外部环境变化的结果，也是其主动塑造未来竞争力的重要路径。

共建工业能力

在全球产业链加速重构的背景下，企业的出海逻辑，正在从“设厂生产”转向“能力共建”。这意味着供应链体系、研发能力与产业组织方式的整体构建，TCL的海外布局，正是在这一背景下逐步展开。

以TCL为例，李东生表示，在海外建设制造基地时，会携手上下游供应商，建设海外供应链中心，完善、升级海外本土“部品配套+工业制造+仓储物流”的全链条能力。

“在越南，TCL围绕已有电视制造基地，在建设上游面板模组工厂，国内零部件供应商也跟随出海，实现‘隔墙供应’，”李东生举例道，“同时，我们也积极培养当地供应商。在波兰，TCL建设了年产能超500万台的智能制造基地，并设立专注于人工智能和基础科学的欧洲研发中心，深度链接当地技术前沿与人才潜能，实现从研发到市场的全链条在地化。”

在墨西哥，据记者了解，TCL蒂华纳TV制造基地（墨西哥MOKA工厂）负责电视代工业务。MOKA工厂至今运营10年，已度过扩产、建设本地化供应能力的阶段，正处于提升盈利的关键节点。目前该厂共16条产线，年产能从收购初的50-70万台已扩至约300万台。

作为TCL科技旗下茂佳科技的重要制造平台，MOKA工厂不仅承担产能角色，也逐步融入当地产业体系，与周边供应商、物流体系形成稳定协作关系。这种“老厂新用”的模式，在控制初期投资风险的同时，也为后续能力升级预留了空间。

相比之下，TCL华雷斯TV制造基地（墨西哥MASA工厂）的重启，更具战略意味。随着关税提升，TCL决心重启MASA工厂，负责生产TCL品牌电视机，重启经营至今5年时间。今年上半年MASA工厂约30%-40%的产能供应墨西哥本地市场，下半年后将聚焦大尺寸电视，以65-98英寸为主，所有产能供给北美大客户。

从更宏观的产业分布看，墨西哥电视机产业主要集中在美墨边境线上的蒂华纳和华雷斯。美国电视机每年市场规模约5000万台，蒂华纳集中了TCL、三星、LG等企业，在美国销售的电视机，有一半来自美墨边境工厂。

李东生表示，目前，许多跨国企业已将部分能力和产业环节，分布于多个国家或区域，推动本地研发、本土制造与本地市场深度融合，提升产业韧性与本地响应力。作为全球化布局的科技产业集团，TCL始终认为，要在发展中解决问题，要在克服困难中抓住机遇，通过本土化运营增强全球产业链韧性，不断做大海外的蛋糕。

结合TCL的全球化实践来看，李东生说道：“构建全球价值创造网络，应具备两方面的核心能力：一是深化当地产业链配套，构建本土化供应链体系。二是赋能本地产业链升级，与当地共建工业能力。当然，这些核心能力需要与时俱进、持续升级。”

此外，李东生表示，如今，AI已成为未来企业的“胜负手”。海内外的创新协同方面，TCL在国内包括武汉、西安、香港在内的多个研发中心也已全面转向人工智能技术研发。未来，TCL还将会建立一个50人的东欧研发团队，来深圳一起做垂域多模态大模型，提升企业未来的竞争上限。

新型贸易生态

在全球制造体系中，产业与产业之间、经济体与经济体之间，从来不是孤立存在的关系。更像是一套分工明确、相互依存的系统：不同节点承担着不同功能，却共同维系着整体运转。这种结构并非新生，但在近年的贸易环境变化中，正在被重新塑形。

比如大国与邻国共同构建了一个生态系统。就像一座森林里面，他们只是不同的分工，而在生态位当中都具备自己不可或缺的作用。

近年来由于贸易摩擦，生态体系变得更加复杂，在这个背景下，大经济体与邻国之间的新型贸易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一些国家的产业发展，如墨西哥和越南就是典型。

虽然中企出海前往墨西哥、越南最大的考量是关税、成本，是地缘政治角力下的一种避险选择，但是来到现场，能够看到另一番生机勃勃又复杂的贸易景象。

而中国企业在其中扮演了相当关键的角色，比如TCL在越南的工厂以及它的墨西哥工厂，比如京东方、富士康在墨西哥的工厂，让蒂华纳、蒙特雷等城市，成为了核心的消费电子产业集群工业区。

本质上，这意味着中国企业在全球贸易格局当中更具生存能力，更具持久能力，以及在新的全球贸易格局下的一种更高明的发展手段。

随着中国企业的持续出海，产业链的经济触角和毛细血管，已经延展到了原先的主体贸易市场之外，进入到更多的经济体里面。现在中国品牌继续和美国品牌、日韩品牌在全球市场上正面竞争。

在消费级产品领域，TCL已成为头部厂商，而这个市场的竞争对抗已经到白热化。在高端市场上，品牌们还在继续进攻、一决雌雄，这两年来，韩系品牌，对于中国品牌的确更加重视，在CES等重要展会上，也关注着中国品牌的动向。

李东生在此前演讲中，谈道了中国企业全球化的必要性，其一是国内产业“内卷”与产能过剩，这是中国企业出海的现实压力，“当前中国制造业正经历双重挑战，一方面部分领域存在产能相对集中、竞争趋于激烈的现象；另一方面，国内市场需求增长面临一定压力，这也是产业发展中需要持续应对的课题。”

其二是全球市场呈现出明显的区域分化特征，为中国企业提供了差异化的出海机会。比如从整体宏观情况来看，中国与东盟的进出口贸易保持稳定增长，中国与欧洲的经贸往来也日益增多。李东生认为，中国企业已经在国内市场占据主要份额，但在全球市场的占有份额并不大，仍有很大提升空间，现在中国企业的竞争对象已经变成了跨国公司。

其三，在李东生看来，参与国际竞争是中国企业突破成长天花板、打造世界一流企业的必由之路。纵观全球产业发展史，没有一家企业能够仅依靠本土市场成为真正的行业领导者。

在新的全球贸易版图中，全球化并未退场，而是以更复杂、更分散的形态持续演进。对中国企业而言，出海已不再只是成本与规模的选择，而是一场关于能力、组织与耐力的长期考验。从TCL的实践看，在产业链重构与区域分化并行的背景下，全球化的征程中依然存在尚待开拓的蓝海。